□毋小春
街角的老店藏着岁月的惊喜——或许是一张磨得发亮的旧木桌,或许是一位守着老手艺的匠人。理发匠韩福生的小店,便是这样一处所在。它没有醒目的招牌,没有新潮的设备,却凭着一把剃刀、一双巧手,留住了一代又一代人的“头等记忆”。那些关于手艺、坚守与温情的故事,就藏在热毛巾的暖意里,藏在剃刀的轻响中,等着我们慢慢发现。
老顾客口中的“小韩”,在理发行当里是出了名的能工巧匠——手有绝活,心无俗见。只是鲜少有人知晓,这声顺口的“小韩”,实则已年近花甲。几十年光阴流转,从青丝到鬓霜,顾客们始终没改得了口,这声称呼里,藏着对他手艺的认可,更有跨越岁月的熟稔情义,甚至有老顾客与他相交半生,竟不知他的大名是韩福生。
命运曾对韩福生露出过难色,小儿麻痹症的印记伴他长大,可他偏不把日子过成病痛的注脚。19岁那年,他揣着一股子韧劲儿立志学理发,一干就是近40年。旁人或许会被琐事扰心、为旁骛动摇,他却始终守着“一生做好一件事”的初心,不忧力所不及,不虑智所不能,这份专注,让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把“头等大事”托付给他。
推开他的理发店门,像闯进了一段封存的旧时光。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气息扑面而来,铁椅子、毛刷子、老式电吹风,件件都是带着岁月包浆的“老古董”。最金贵的当属那张铁椅,当年花15元买来,如今依旧稳稳当当,承载着无数人的理发记忆。我们更愿称他为“理发匠”,而非“理发师”——前者藏着百年手艺的传承,剃刀起落间是梳、编、剃、刮、掏的老本行;后者多是推子、剪刀的现代技法,少了几分老行当的温度。韩福生总穿一件老式海军服,洗得发白却整洁挺括,那模样,一看便知是个把手艺刻进骨子里的人。
他的店里没有花哨的营销,却有最动人的“绝活”。刮脸是老主顾们最惦记的享受,韩福生的刀工,堪比武林高手舞剑,专一事则精一事。热毛巾敷上脸颊,暖意漫进毛孔;肥皂沫细细打匀,带着淡淡的清香;老帆布浸过油,裹住剃刀稳稳落手。眼窝、眼睑、耳朵这些精细处,他的剃刀似有灵性,轻拢慢捻,绝不伤及分毫,刮完一处还会用指腹轻轻摩挲,确认没有半点胡渣,这份精益求精,是对老手艺最虔诚的坚守。
“过去的剃头师傅,要会十种活计,梳、编、剃、刮、掏、剪、染、补、接、舒,现在懂的人少喽。”韩福生偶尔会念叨起老行当的规矩,语气里有惋惜,却更多是坚持。如今不少理发店不愿刮脸,即便刮,也多用一次性刀片,像他这样守着传统刀具的,越来越少。常有上了年纪的顾客说:“我们来这儿,就是为了这‘老刮脸’的舒坦。”除了刮脸,他理胎毛的手艺更是一绝——孩子的胎发细软,他下刀很稳,旁人形容是“在气球上切豆腐”,多少家长抱着哭闹的孩子前来,最后都能笑着离开,满心感激。
韩福生的店里,从没有欺生媚熟的市侩。明码标价,从不随行就市;童叟无欺,不分孰轻孰重。毛巾和围布都是他亲手洗,白净得没有半点污渍;工具坏了,他自己琢磨着修,也不涨价。人多的时候,他会笑着招呼:“进来坐坐,一会儿就到您。”语气不紧不慢,却让人心里踏实。老伴儿常来帮忙,客人多的时候帮着洗头染发,陪等候的人唠唠家常,平淡的日子里,满是相濡以沫的温情。
我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冬天,带年幼的儿子去别家理发,店主不由分说就在孩子头顶“犁”下一道推子印,孩子哭了一路,好几天不理我。可在韩福生这儿,从没有这样的窘迫。他待每个顾客都像朋友,孩子怕疼,他会拿玩具逗着;老人行动不便,他会扶着慢慢坐下;即便陌生人上门,他也会递上一杯热水,让人心生暖意。他话不多,却句句真诚,没有半分矫揉造作,那双手不仅能剪出得体的发型,更能熨帖人心的褶皱。
有人说,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,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。韩福生其貌不扬,却用一辈子的专注,把理发这门手艺做成了学问,把小小的理发店变成了人心的“栖息地”。他像尘埃里的一朵花,不张扬,却自有芬芳——用娴熟的手艺点亮他人的模样,用真诚的心意温暖岁月的凉。福往者福来,爱出者爱返,那些年复一年的回头客,那些始终改不了口的“小韩”,都是对他最好的馈赠。
如今,传统理发的市场越来越小,可韩福生依旧守着他的小店,每天用两万多步丈量着店里的每个角落。四季轮回,他始终在那里,用一把剃刀、一双巧手,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诗,也让我们知道:一辈子做好一件事,本身就是了不起的人生。
合上书页时,眼前仍会浮现韩福生师傅握着剃刀的模样——专注、从容,仿佛手中不是工具,而是承载着时光的器物。在快节奏的当下,太多手艺在追逐潮流中消散,太多温情在利益权衡中淡去,而韩师傅用40年的坚守告诉我们:真正的美好从不是转瞬即逝的惊艳,而是一辈子做好一件事的笃定,是待人以诚的纯粹。
如今再路过那样的老店,或许我们会多一份驻足的耐心——因为那里可能住着另一个“韩福生”,守着另一段关于热爱与坚守的故事,等着与懂得的人相遇。
(来源:上党晚报)
[编辑:宋卓清]
|